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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文 第三十九回:须眉本色
    余姚来赴棠柠的约,二人定在春日町正街街口相见,但她今日来的有点早。周边的报童在叫卖,“号外号外,吴大帅大势已去登舰南逃,张大帅搬师北京共主国事……”她唤来报童买了份报纸。报上说奉军这次仗打赢了,不知启澄如今身在何处,想来时间过的真快,上一次直奉开战奉军败北,她那时才被救回来没多久。后来她再想想那次割腕,只觉自己幼稚好笑。她那天实在愚钝,幸而喝了很多酒手抖的厉害,拿不稳刀子割下去的不深,可自己晕血又怕疼,活活把自己吓昏过去。若裔勋再晚回来些时候,她或许要因流血过多没命,好在她被老天眷顾到底是救了回来。

    她在西医院里住了很久,裔勋推掉所有的事专门守着她。他们并没有促膝长谈,没有把之前纠结的事情一个个拎出来讲明白,她瞬间茅塞顿悟,她看到他为她落泪就足够,她反复执迷想证明的不就是他爱她吗?她接受不来他的爱与自己的想象有半点偏差,她以为爱情参不得半点杂质,她到底要明白他们只是凡人而不是圣人。他跟满山红谈判时要拿自己的命换她的命,他也立下遗嘱没给自己留退路。他在用思维逻辑解决事情,而她要的是一个热忱的态度。她躺在病床上问他:“你为什么哭哪?”他苍白的笑道:“你看错了,我没有哭。”

    她回首时他在等她,她不想再锱铢必较。

    出院时棠柠送给她一个扁条紫罗兰翡翠手镯,套在右手腕上正好遮盖住那条刀痕。那个冬天她一直待在小公馆里休养,与老宅那边简直是不通庆吊。直到来年春天,启澄从讲武堂毕业跟随奉军去打仗。那一仗打的人心惶惶,奉军惨败死伤无数,启澄九死一生侥幸活命。但他受伤很重,不得不回家休养,全家里外忙作一团,裔勋得顾及启澄性命伤势,她这才跟着他又搬回叶邸。那时都以为启澄伤愈不可能再回到军营,谁知他趁黑夜家人熟睡,偷偷溜出家门又跑回军营里。尔来又过去一二年,这一次奉军打赢了仗,想必他可荣耀回归故里了吧?

    余姚放下手中报纸瞧见棠柠已来,她这次约余姚是为了给藤冈修裁衣衫。二人去了老字号裁缝铺,给藤冈修订了两身西装。她熟知藤冈修的各处尺寸,不停问着余姚,这块好不好看那边要不要改动。余姚竭力为她参谋,她忽别过头去簌簌落下泪,凄哽道:“藤冈修他下个月结婚。”

    余姚没有感觉到意外,只是为棠柠难过,“他接受家里安排了?”

    她点点头,又哭又笑道:“他还是那样孩子气,来晓南阁跟我吵了好几次,要我跟他去私奔。”

    她扯出帕子替她擦泪,棠柠道:“后来他父亲来找我,要我放过他儿子,说藤冈修他在家里绝食好几日……”

    藤冈修把他能反抗的事都做了一遍,可他赢不了自己的家族,棠柠也誓言绝不破坏他的人生。

    “等西装制好,你陪我去趟藤冈家里,也算是……我跟他相识一场。”

    过些时日,余姚陪同她去拜访藤冈家。他家里人像是故意给他们空间,单留下他们两个在客厅。余姚不知道该躲在那里才好,反倒藤冈修笑着让她随便坐。棠柠拿起西装帮他穿在身上,不停的为他打理,问着脚踝处够不够宽,翻驳领需不需要再改,藤冈修频频点头说着合适合适。约莫时辰不早,棠柠欲起身告辞。二人深知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,他看着棠柠远走的背影,忽叫道:“棠柠……你再为我弹个曲子好不好?”他匆匆跑回内室又匆匆赶回来,手里多了把破旧的琵琶,那是棠柠用旧了他给要来的。

    棠柠努力的在榻榻米上找下一个合适的姿势抱住琴,缓缓拨动琴弦——

    我有一段情呀唱给拉诸公听

    诸公各位静呀静静心呀

    让我来唱一只无锡景呀

    细细那个到到末唱给拉诸公听

    小小无锡城呀盘古到如今

    东南西北共有四城门呀

    一到那宣统三年份呀

    新造那一座末光呀光复门

    他父兄恐事态失控,从旁边冲出来制止住棠柠,下了逐客令。余姚扶着已泣不成声的棠柠惨淡离去,留下藤冈修在后面撕心裂肺的哭喊。

    藤冈修的婚礼如期举行,棠柠没有去观礼。听说他的妻子同是来东北的日本人,是两大家族的联姻,他们都没得选只能顺从。那新娘子会不会像藤冈修一样痛苦?又或者几年以后,他们会恩爱有加儿女双全,可不管怎么说,棠柠跟藤冈修之间真的是结束了。

    与此同时,启澄荣归故里回了奉天城。谁也没有看见他的荣耀,看到的只有他一身的伤痛,最重的一处是他的一条腿折了。万氏哭天喊地,日日守在启澄跟前,生怕他再次逃回军营,每日不放心小丫头老妈子伺候,凡事必亲力亲为,施芸看不过眼,只得帮着母亲来照看弟弟。施芸私下里也没少劝他,当兵入伍这几年别的没烙下,只烙下一身伤疤,若说追求心中理想也总该足够。启澄哪里能听得进去,只碍于这次伤得太重,也无暇与家人吵闹,想法依旧如故,待伤病痊愈还是要走的。请大夫来正骨,他咬着牙不吭声,裔勋一旁看着,倒也暗暗佩服起这个二儿子来。想他三个儿子当中,只有启澄有个爷们儿样子,启洺早逝,启涏就是快烂泥扶不上墙。自打上次赌博被赎回来,没过几天安生日子,照旧同合信之流花天酒地耍钱赌博。余姚那边一直没使裔勋得下空来,也就放纵了他多时,那金氏更是管不得他。

    红年如今会走路能叫娘了,经年纬年又早早被送去学堂启蒙,启澄启涏的婚事早就该提上议程。但启澄是兄长又连年打仗不在家中,那启涏又一副二世祖做派不成气候,便也一直耽搁下来。关外因受旗人影响都奉行早婚,想裔勋成婚也就是十五六岁年纪。启澄的归来使金氏生戒,自己儿子几斤几两她心中明镜儿似的,但哪个母亲愿意承认自己儿子不如人呢?这一二年商行还是靠着仁平凤杰看顾,启涏后来又闹了几次小的亏空,怕的要死来求他们俩,二人各种找补才遮遮掩掩的搪塞过去。与关内的大豆买卖,因着连年战乱总断断停停,也不再是个盈利的出路,叶记商行也在风雨中摇摇欲坠。

    凤杰打启澄屋里出来,碰见余姚从秋溶处回屋,二人在穿堂长廊里碰见。上次他被余姚利用了一把,余姚对他有点愧疚,想好了他若难为自己就忍让下来。凤杰早已耳闻她自杀未遂的事情,大宅里藏不住事只是面上都不提罢了。他没想过要她死,她只要不妨碍自己就好。

    她撩撩前额碎发,低语道:“启澄的腿好点没?”

    “姨娘何不自己去瞧瞧,想来启澄回来也有几天时日,也没正经见过姨娘?”

    余姚知道他是故意抢白自己,笑道:“那我这就去看看。”

    一掀棉帘子走进启澄屋内,这时候屋内却没人在,连万氏也不知去了哪里。凤杰是希望别人瞧见这一幕的,就如同裔勋瞧见她与他的那一幕。但是过去的单余姚早已死了,她现在根本不在意这些事。

    启澄无聊的躺在炕上磕毛嗑,听见开门声以为是小丫头,厌烦道:“出去!出去!”

    余姚轻轻走近,坐在炕沿儿下方的小圆凳上,道:“你好点没有?”

    启澄翻了个身,大腿跟着动了下,疼的“嘶”了一声,“你来干啥?”

    “我路过就进来瞧瞧你。”

    “我爹派你来当说客啊?让你来劝我别回军营去了?”

    “你爹没说,是我自己好奇过来的,我想知道你多久能好起来。我之前养了那么久,但是这天儿一冷身上还是难受。”

    “我是个爷们儿伤好的快,再说也不是啥致命伤,谁像你虎了吧唧的割脉!”他觉得话说的有点重,家里人怕裔勋犯忌讳谁也不敢在她面前提,但话已出口收是收不回来了。

    她倒是性子好,浅笑道:“死过就觉得活着好了,你爹和二姐姐也是怕你死在战场上。”

    “为国捐躯有啥不好?”

    “你的主义理想呢我是不懂,我不跟你辩驳。反正你好好养伤别落下病根。”

    不知啥时候万氏小脚蹭蹭的已跑进屋内,用警惕的眼神审视余姚,道“她姨娘过来看望启澄咋没跟我说一声,我这做姐姐的也好过来陪陪。”

    余姚坦白道:“我只是顺路进来瞧瞧,要不我跟二姐姐回屋坐坐。”

    万氏赶忙说好,拉着余姚回了自己屋内。待余姚走后,又折回启澄跟前,警告道:“你离那祸害精远点,谁知道她安得什么心,这你俩孤男寡女的在一个屋里,被你爹知道可咋想?”

    启澄看着眼前的母亲,一个被封建纲常所桎梏的女性,他既厌恶又悲痛,叶邸散发着腐朽落后的味道,他只想逃离这里。

    万氏又找来施芸絮叨,硬说余姚是来勾搭启澄,搅合他们父子不和。二人算来算去还是觉得二房少在没子嗣上面,若启澄成亲生下三五个儿子,技能拴住启澄不再逃走,又可制衡金氏单氏。万氏打定主意,等天儿转暖启澄伤养好,成亲一事务必得落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