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了宫,多摩铭随便找了家酒坊,喝了个鼎铭大醉。
他准备乘着醉意,回府里好好睡一觉,然后搬家。不料,在出门时撞上了一个人。
他打了个酒嗝,身子晃了下准备绕过去,没想那人居然不依不饶地挡了路。
他张嘴就要骂人,却突然被人迎头泼了一脸水,酒也清醒了些。
多摩铭甩了下满头的茶水,瞪着俩眼看着面前戴着斗笠的人。他帽檐压得很低,挡了大部脸,周围的人看不到他的样貌。
“**找死啊!”
“跟我走。”
男人声音很低,却似不容违抗的命令。
多摩铭心里一怔,这声音好耳熟,却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。
满腹疑惑地跟着他绕了好几个圈,终于到了地方。多摩铭抬眼一看,差点骂娘。
“**逗我玩呢?这不是我将军府么?!”
从那酒坊到他的将军府,就算是老婆子压马路,最多也就半柱香的时间。这人带着他兜兜转转,走了快两个时辰!
“进去。”
“你……”
多摩铭一脚踹开大门,酒也彻底醒了。
很多年以后,多摩铭再次回忆起这天的事,依旧不寒而栗。他直到死,都想不明白,当时的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听这个男人的话,和他称兄道弟,纠葛半生。
进到府里,直到多摩铭屏退左右,男人才摘下斗笠欠身行礼。
“将军,别来无恙。”
待看到他庐山真面目,多摩铭直气得想杀人。想他一个堂堂的将军,居然被一个文弱书生像遛狗一样牵着鼻子走!更可气的是,这个文弱书生不是别人,是他平日里从未正眼看过的官礼司副官长少师虞。
“**装神弄鬼的,到底要干什么?!”
少师虞笑了笑,“请将军完璧归赵。”
多摩铭面上一僵,顿时明白过来。他从乌洛兰秦玉手里夺来的利箭,果然不是善茬。
“若将军执意不还,在下敢保证,日后府上必遭大难。”
“你敢威胁本将?”
“言尽于此,将军好自为之。”少师虞说着,转身要走。
“站住!”多摩铭一步跨到他面前,盯住他道,“那箭是你给乌洛兰秦玉的?”
“在下也想知道,是谁偷了这支箭,又是谁把它交给了延王的辅吏。”
“偷?”
少师虞看他一眼,继而笑道,“将军要是舍不得,就自个儿留着吧,在下告辞。”
多摩铭出神间,少师虞已然离去。
瘫坐在椅子上,抽出那支箭,他突然想起回天尧的路上听到的消息,顿时有了一股不好的预感。这支箭很有可能跟西钥驰被害、骞人太卫和骁骑营叛逃、弓书殿行刺案都有关系。
犹豫再三,他终于决定进宫禀告尧王。
一直暗中监视他的少师虞,看到他向皇宫的方向走去,不由笑了。
“有劳将军。”
当多摩铭把箭呈到弓书殿时,尧王的反应意料之中的冷静,但眼神却让他暗暗不安。
“哪里来的?”
不出多摩铭所料,尧王的第一个问题就是箭的来历。
他庆幸入宫前已想好对策,于是不急不缓道,“在官礼司拿的。”
少师虞说箭是被偷走的,他又是官礼司的副官长。由此,多摩铭认定这支箭本属官礼司。
多摩铭回完抬起头,就见尧王的眼底已布满阴霾,一边的薄奚辰也是眉眼带霜。
尧王一字一顿,“箭是哪里来的?”
薄奚辰紧握剑柄,面向多摩铭,脚下已是蓄势待发。
多摩铭惊觉不妙,噗通一下双膝着地,“回陛下,确是官礼司……”
“孤看你是活腻了!”
尧王拍案而起,薄奚辰跟着拔剑出鞘。
“陛下……”多摩铭瞪大双眼,看着薄奚辰手里寒光四射的佩剑。
“箭,是哪里来的。”
尧王低沉的声音,让多摩铭明白,这是最后的通牒。
他咬咬牙,叩下头,“是官礼司副官长托本将转交陛下!”
多摩铭说出这句话才明白过来,少师虞的本来目的就是要借他的手,把箭交给尧王。
四周静得吓人,多摩铭半响不敢抬头,冷汗顺着额头一滴滴打在地面。
“你可知道,看过这支箭的人,都已经死了?”
多摩铭心口一窒,这支箭果然大有名堂。
“孤可以让你死个明白,就看你有没有命活到那天。”
随着尧王一声令下,多摩铭便被拖了出去。
五十军棍,直打得他血肉模糊,只剩下了半口气。
弓书殿外的阴影处,一双惊恐的双眼瞪着这里发生的一切。
乌洛兰秦玉,在那里受刑的人本该是她。可她现在除了躲在角落里,什么也做不了。
“多摩将军……”
此时的乌洛兰秦玉没有留意到一个黑色的影子,正从她身后悄然离开,潜入了弓书殿。
没过多久,尧王从弓书殿里走了出来,也带走了殿外执勤的一干侍卫。
乌洛兰秦玉见四下无人,急忙跑到已不省人事的多摩铭身边,连拖带拽,弄进了一间僻静的别苑。
此时已近二更天,御医多已离宫。乌洛兰秦玉找遍整个太医院,只找到几个配药的医倌。
“怎么办……怎么办……”
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人,急急忙忙向宫外奔去。
多摩铭醒来时,已经过了三天。他很快发现,照料他的地方是延王府。
“难道是延王?”
“是秦玉。”明兮儿端着汤药进来,笑道,“恭喜将军。”
“秦玉?”多摩铭大惊下,身子一动,顿觉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。
“将军真得很在乎秦玉。”
多摩铭缓过劲来,闷道,“如果不是我,她的家人或许能活得久一些。”
明兮儿轻轻一笑,“看来我猜得不错,将军受罚,和秦玉有关。”
多摩铭心里一惊,原来乌洛兰秦玉并没有把实情告诉他们。明兮儿亲自来送药,就是为了探明真由。
“她和明仲效忠北尧,本将不希望他们有事,延王妃还是不要深究为好。”
明兮儿双眼微合,心里暗暗称奇。多摩铭不过是一介武将,看似粗人,遇到上心的事却毫不含糊。她突然想起多摩铭本是前貊蚧王身边的近卫统领,自然不能和一般武夫相提并论。
“自古官场,武不文斗,将军可要量力而行。”
“谢王妃好意。”
明兮儿把调好的汤药放在床边,起身离去。
出门时,她一眼撇到拐角处露出的衣摆,轻邪一笑,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了。
那衣摆的主人,正是乌洛兰秦玉。她见明兮儿走远,跟在后面进了多摩铭的屋。
多摩铭瞅见她,面上一怔,“你都听到了?”
乌洛兰秦玉点点头,几步走到他跟前,“还疼么?”
多摩铭笑笑,刚要回答,心里却猛地一个咯噔。
他盯着乌洛兰秦玉,笑容僵在了脸上,“你是怎么把我弄到这里来的?”
当日罚他的人是尧王,按规矩,要救他必得尧王应允,然后送往太医院。他现在身在延王府,只能说明救他的人是背着尧王做的。可弓书殿是军机重地,没人能做到可以把他救出来,又不惊动那里的侍卫。
“你进弓书殿时,我就在外面躲着。里面的事儿,我都听到了……”
多摩铭耳畔嗡嗡作响,乌洛兰秦玉后面的话,他再没听进去一个字。
弓书殿,不说固定岗和流动岗上的侍卫有多少,光是常人看不见的暗哨就有不下五十人。别说一个大活人,就连一只老鼠都不可能在没有尧王口谕的情况下接近那里。乌洛兰秦玉能轻易躲在外面偷听,只有一种可能,尧王故意放乌洛兰秦玉进来,借他演了场戏给她看。而弓书殿行刑的板子没有往死里打,也是让乌洛兰秦玉有事后救人的可能。
尧王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?
“你怎么了?是不是很难受?”乌洛兰秦玉见他脸色发白,不由担心起来。
多摩铭怔怔地看着她,要告诉她实情么?如果告诉了她,她还会放下对他的恨,像现在这样担心他么?她会不会对尧王心存芥蒂,甚至和她哥哥一起离开北尧?
“你倒是说话呀?难受就喊出来,别忍着!”
乌洛兰秦玉以为他疼得说不了话,直急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。
多摩铭双唇动了动,蹦出一句让乌洛兰秦玉呆怔当场的话。
“本将驰骋疆场二十载,你还是第一个会为本将流泪的女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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